旧作20090121-8
原标题:由皇甫松的《采莲子》谈开去
在我搜藏的旧书中,有一本《唐宋名家词选》,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在废品收购站里捡出来,花1块钱买的。书皮已经毁坏,后来用铜版纸和胶水草草粘了,就这么凑合着保存了近十年了。
闲来无事的时候,偶尔会拿出来翻翻。学生时代没钱没时间,紧张的学业压得人都喘不过去来,可是竟然能够挤出来时间,看了很多本书,这个事情让现在的我每每回想起来,甚至都不敢相信。现在走出了校门,进入社会找到了工作,清闲的时间真的很多,而且口袋里也不再缺少买书的钱。可新华书店基本是一年才去两回,而家里的那一大书柜的书,整天都被闲置在那里。日常的空余时间里,我是宁肯躺在被窝里睡大觉,也懒得去翻书。看来随着年龄的增长,往昔的阅读热情正在逐渐褪去,越来越没了读书的心情了。整日里耽于俗事,更主要的是自己主动放弃了阅读的乐趣。这样的生存状况,又时候想想确实有点郁郁。
有了博客,就要不停地去接触新事物,要不停地去思考问题,不停地敲打键盘,写着属于自己的文字。若不如此,那博客就失去了其生存的意义。当初建立博客的时候,我就是想通过这种压迫式的写作,逼迫自己去认知,去思索。可现实的情况却不容乐观,因为我做不到每天都写出文字在博客上。大部分时间,面对着电脑我都是脑袋空空,感觉没什么体验或是情感或是思想可以拿出来;又有时候,在忙碌的生活里偶然灵光一现,有了好的想法,有了写出来的冲动,可又不在电脑跟前。有时候生活本就充满了太多的无奈。
今天休息在家,趁这个时间写一点小小文字,以不至于让自己的博客空白。这时候我想起了那本《词选》,就随便从皇甫松《采莲子》聊一聊吧。年幼时读过唐诗,也看过宋词,可惜都是走马观花乱翻一通,不成什么章法,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收获,说来好生惭愧。不过要说比较喜欢的诗词,我还是有的。这就是皇甫松的这两首《采莲子》。
知道这两首诗,还是从那本《词选》里。皇甫松的《采莲子》原词一:菡萏香连十顷陂,小姑贪戏采莲迟。晚来弄水船头湿,更脱红裙裹鸭儿。原词二:船动湖光滟滟秋,贪看年少信船流。无端隔水抛莲子,遥被人知半日羞。且非常喜欢《词选》里的注释。这注释看来是龙榆生先生查找资料后添上的,由此也可以看到老一辈文化人的治学渊博。注释为:【况周颐餐樱庑词话】词以含蓄为佳,亦有不妨说尽者。皇甫子奇摘得新云:“繁红一夜经风雨,是空枝。”语淡而沉痛欲绝。采莲子云:“船动湖光滟滟秋,贪看年少信船流。无端隔水抛莲子,遥被人知半日羞。”写出闺娃稚憨情态,匪夷所思,是何笔妙乃尔!——古代人品评古诗词,确实要比我们现代人更加精准。
两首词,一共56个字,如果用我们现代语言来进行描绘,恐怕需要洋洋千言,而且即使描写到位却也已经失去了那种古典美的韵味。数千年的华夏文明,体现在文字方面确实功力非凡,因为在这千年的传承发扬之下,中国的文字达到了一个绝对的高度。西洋的文字,无论英文也好,阿拉伯文也好,德文也好……任何一种文字都不具备汉语文字的包容性和美感。我也常因为这一点感到自豪。说句玩笑话,我总认为诺贝尔文学奖不颁发给中国人,那是因为外国人都还不能完全理解汉语文字,不理解汉字所组成的华夏伟大文明。
这两首词给我深刻的印象,并不是偶然的。我的藏书里有一本《古诗三百首》,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的。相较于唐诗宋词,我更加喜欢品读这本书里的古诗。书中的《古诗十九首》更是让我一读再读,沉醉于朴实的文字间,浮想在遥远的古代里。比起唐诗的雄伟庄重,宋词的意象繁复来,秦汉,三国,两晋这些时代里的文字,则显得如此地淳朴憨实,情真意切。如果拿“阳春白雪”来比喻唐诗宋词,那么古诗则正好是所谓的“下里巴人”了。读完古诗,再读唐诗宋词,总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,会生出严重的文学隔断感。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呢?我个人认为,这和上古的民风以及秦汉的两件大事有关,那就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和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。
上古时代华夏民族的遗风,应该是淳朴憨重,对待情感方面是非常直白的。这可以从那本《诗经》里的文字看出来端倪。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这首诗歌出自《诗经》中的《风》部,意思就是自民间收集而来的文字。即便到了2000多年后的今天,这些质朴情深的文字仍然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,顽强地生长在了大众之中,市井中的下层民众都不陌生。这充分说明,远从《诗经》产生的上古时代,近至两晋,在下层劳动人民中这些文字一直在被接受,被认可。
再来看秦汉两代的这两件事,秦始皇在统治时期施行了焚书坑儒,而汉武帝则是重用董仲舒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,这难道是历史的巧合吗?偶然之中孕育着必然。为了巩固政权,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自身利益,秦始皇和汉武帝都做了这样的举动,从文化上进行整治,进行人为地整合,使其更好地为统治阶级服务。这样做的一个附带影响,就是对文字方面起到了无意地督导的作用,其表现则是唐诗宋词的疏通兴旺和民间语文的日趋式微。
焚书坑儒,表面上看是对读书人的迫害,对各种学说的暴力瓦解,其实这在身处社会下层的劳动人民而言,则也是一种损害,从此以后,有文化的读书人,李斯韩非之流,登上了庙堂执掌了权利,从而获得了书面的大部分话语权,而底层劳动人民创造的文化则开始被隔离,被撇弃。焚书坑儒确实是杀害了很多的读书人,但也片面巩固了读书人的地位。而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策,则更是将读书人的身份扶正,将儒学列为国学,而由此的结果就是历史彻底地被上层文人所控制,记载最多的文字,也由上古的劳动人民的朴实文字转为文人墨客的匠气文字。这样以来,历史给我们的文字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,将文字的强势来个本末倒置。
从汉代往后的文人,仅仅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。一是学而优则仕,幸运地参与政治,彻底地成为统治阶级的玩物,整日里写一些歌功颂德或是意象繁复情感空洞的文字;另外就是很不幸运,没有踏上仕途,流落民间,成为山野之中的隐者。这时候的文人们,或是依旧盲目地坚持着清高,丢不下读书人的身份,依然写着风花雪月,或是放下颜面,转而投向底层劳动人民,在日常生活中逐渐被影响,而写作上也开始汲取大众文化的养分,文风逐渐有了朴实无华,感情真挚的特点。这其中,皇甫松即属于后者。他虽是牛僧孺的表甥,可是一生与仕途无缘,终日游走在市井之间。在他自著的《大隐赋》里如此写到——“酒泛中山,适逢千日;萍漂上国,迨逾十年。遨游不出于醉乡,居处身同于愚俗。……”数语中可以看到皇甫松的生活状况,确实是扎根于底层民众之中。
由此就不难理解,为什么在他的《采莲子》里,诗句是如此地清秀淳朴,寥寥数句就深刻地刻画出了当时劳动人民的情趣生活。《采莲子》里的词句,如同白描一般,将江南的青春少女描写得如此生动,如此自然活泼。这源于他深厚的劳动现场的生活体验,以及潜意识里对大众文化的偏移。
由此可见一斑,唐诗宋词并非完全代表了华夏最辉煌壮丽的文化。相对的,劳动人民之间存在的那些俚语白话,方言小曲等等大众文化,其自身也具有被欣赏和学习的极大价值。现在的我,比较坚持这个观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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